我真切地听闻祂的预言:平原上崛起真理的城,全地的众民居其中,那里有祂的信者。而不受恩惠的,拜祭金、银、石的像的,也居其中,同享这城的荣光。因祂永远睁着眼,不以强欲逆转人意。那城永远不破,因它称真理的名号。
——《平原之书》
大门内是一条明亮的隧道。
路的两侧并排支着火盆,噼啪作响,火苗放肆地摇曳着。
墙上刻着连续不断的壁画,但碍于马车前行,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。
身后风声乍起。只听铁链吱呀作响,穹顶上传来阵阵轰鸣。
莱特回头看去,两扇大门带起漫天尘土,正在缓缓合上。
“还好赶上了。”戴亚克斯说,“如果再晚一点,还得麻烦守城士兵。”
莱特没有说什么。在面对北亚兰城的守卫时,他可没有如此顾虑。此时的这番话让他有些在意:戴亚克斯在这异国的土地上,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,在以什么样的想法去做决定。
这样想着,他看到隧道口走过两个士兵。他们全身裹着银白色的盔甲,手提长矛,却依然健步如飞。
“那就是银白骑士团。”戴亚克斯注意到莱特的视线,随口道,“是小孩子们所憧憬的。”
“这座城市的守卫啊。”莱特漫不经心地问道,“也要保护国王?”
“那不是他们的任务,”戴亚克斯说道,“守卫王宫的另有其人。”
谈话间,车已驶入奥哈亚图拉城——广阔无垠的夜空,如画卷般缓缓展开。银白塔闪烁着光芒,指引莱特一行人向高处进发。
面前是主干道之一,雪已被扫到角落,宽阔的路面铺满规整的青石,似乎用某种彩色的细沙,仔细地填平了石板间的空隙。
道路两侧是二层或三层的房屋,外墙是红色或蓝灰色的石砖,上方则是木质屋顶。门口大多挂着月石灯,鱼、鸟、短剑、酒杯等造型各异,大概是为了区分建筑物的用途。这熟悉的淡蓝色幽光,让莱特莫名安心了下来。
道路沿着山势向高处延伸,在悬着红色焰石油灯的路口,分出无数岔路,通向那些密集的区域——成片的二层小楼,传来些许饭菜的香味。在这之中,莱特嗅出了某种奇异香料的味道,像是花香,却有着稍微刺鼻的辛辣——这是来自沙漠的特产。
“奥哈亚图拉的下城区,这是最有烟火气息的地方。普通居民、商人、雇佣兵、骑士团,形形色色的人都聚集在这里。”戴亚克斯说着,莱特也顺着四下观望,“白天和晚上都有市集,到处是各种人开的旅店和酒馆。当然,小巷子里也会有些不上台面的东西,我不建议你对此过于好奇。”
莱特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,只是礼貌地以笑回应。
马车爬上土坡,在一处砖砌的半圆平台上停下,西侧的角楼倚靠着南北向的高墙,在通红的火光下,划分出两条宽阔的道路。沿坡北上即通往上城区,道路两侧散落着营房,应当是骑士团的驻地;向右则顺坡而下,径直通往下城区的另一侧。
“莱特,拿着这个。”戴亚克斯将一张折起的牛皮纸递了过来。
“这是?”莱特接过,不知道是否该立刻打开。
“顺路下去,到中心广场向南走,那里有一家旅店,门口立着石像。”戴亚克斯说,“报上我的名字,把这张纸交给他。我现在要去银白塔,先靠你自己了。去过个节吧。”
莱特点头,麻利地跳下车。
车再次动了起来,他向戴亚克斯挥手致意,目送远去。
“好吧,让我看看……”
莱特说着,将牛皮纸展开,看上去是介绍信。
“尊敬的加文·格兰特先生,养子莱特·菲拉德尔将于圣西斯特学院进修,现意向暂时租用单间,商议折扣……”
懂了。戴亚克斯可真是个到处留人情的老油条。
“能少花钱是好事,可我什么时候变成养子了?”莱特念叨着,默默将信收起,向广场走去。“算了,反正没什么不好的。”
路上似乎有些冷清,只有零星几人擦肩而过。店面大多关着门,有些门前还有着大片积雪,已有时日没有打扫。
慢慢地,能听到人群的喧闹声,直至来到中心广场——看上去聚集了上千人。巨大的尖顶石碑矗立在正中央,在火红的光芒下,仿佛燃烧着的通天利刃。
石碑下被扫出一大片区域,燃起数堆篝火,而外围的地方自然下沉,天然构成了一处完美的舞台。人们围在台下,隔着草席或布垫坐在融雪的地上——当然,也有很多人不在意这些。
莱特靠向拥挤的观众们,犹豫着向里挤了挤,在一处还算宽阔的地方停了下来。凭借自己还算不错的视力,在这里也能清楚地看到舞台。
人群嘈杂,混杂着各种奇怪的口音,似乎夹杂着某种本地人的俚语——虽然大致听到说了什么,但完全像意义不明的胡话。舞台上迟迟没有动静,这让他有些困惑。
这些人在等什么?
正这样想着,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。好戏要登场了。
先是浑厚的钟声,接着是渐强的颤音,清脆悦耳,像刀剑碰撞,又似滴雨入池。
一位高挑的白衣女子,自后方轻快利落地登上舞台——肩头与腰际挂着金色的流苏,手腕和脚踝缠着丝状的银饰。伴随着欢呼声,又有四位舞女依次登台,分立那领舞的两侧。
看上去,这四位都是十四五岁的同龄人。而领舞的那位,也尽显年轻姿态,用精巧而不过分的妆容,完美地诠释着青春一词的意味。
耳边响起笛声,又有银铃沙沙作响。台上的五名女子,翩翩起舞,白衣随风舞动——
莱特无法将视线挪走,眼中只有生来第一次见到的,何其曼妙的舞步——那怡然的神态,轻快却不失稳健的步伐,还有沁心的悠扬笛声,深深地刻在了莱特的脑海里。
他忽然想起那个白发少女,她的身影和台上的舞者是何其相似。他知道这是错觉,但不知为何,他越看越觉得,那少女就在台上尽情舞蹈,展现着独属于自己的活力。
他感觉到身体里仿佛缺了一块,似有野猫藏在心里挥抓乱挠。他的脸有些发烫,一种奇妙的矛盾情绪涌上心头——不知因何愉悦,也不知同时为何感到悲伤。
直到一只大手拍在莱特肩膀上。
“喂,老弟,这……这玩意,有啥好看的!”轻佻的话语从耳边传来,伴随着酸臭的酒气。莱特一转头,就看到一个年轻的红发男子,晃晃悠悠地拿着酒瓶,懒泱泱地瘫在自己身上,嘴里含糊不清,“嘁,穿那么多,一点都没露出来。”
目前来说,莱特看到特拉茂斯人的感受,仅仅比撞上埃多利尔人好一点。他的脸上写满嫌恶,却不能让对方闭上嘴。他吃力地推开,对方还是一个劲地贴上来。
“老哥,刚搬过来吧……诶呀,脸生啊,怪不得你不懂这些,瞧你,看得入迷的,哟嗬……你不知道啊,那台上的都是些只给看不给摸的,有啥意思。要不哥带你去个店……”
“你喝多了,能别缠着我吗?”他厌恶地打断道。来到奥哈亚图拉的第一天就遇到酒鬼,可真是够邪门的。
“诶,别~见~外,别看那上边的妞咱们高攀不起,这巷子里可到处都有我认识的妹妹,只要钱给够,啥体验不到啊~”那人眼神飘忽狰狞地笑着,握住莱特的手,像是在商量什么不得了的大事,“咱俩掏钱的时候对半。你好哪一口,尽管提,我都……”
“滚。”莱特面无表情地骂道。就在刚才,他的内心升起极端愤怒的情绪。同时,那沉没于内心深处的声音,毫无征兆地浮出水面。
“看啊……这祭品……多么美味……”
是魔女的低语。因而那一声呵斥,既是说给酒鬼,也是针对魔女。他知道魔女不会放过他,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——任何精神不稳定的时刻,她都会趁虚而入。
“废物……你个毛头小子,跟老子什么态度?!”那酒鬼青筋暴起,愤怒地举起酒瓶,指着莱特的鼻尖,放肆地开口臭骂,“老子给你脸,你……”
他忽然沉默,死死地盯着莱特。
片刻后,他发了疯一般地怪叫着,抄着酒瓶抡圆了胳膊,笔直地砸向莱特的面门!
“杀了他!”魔女在耳边冷笑。
在同一时刻,莱特在左手心唤出匕首——
狠狠地捣出右拳,砸在酒鬼的肚子上。
看着对方因剧痛而弯腰,他立刻踏步上前,抬起膝盖精准地顶向鼻梁。
骨头断裂的脆响。
只听一声惨叫,对方躺在地上,捂着满是鼻血的脸,强忍着痛没有作声。
猎人生涯消磨了他的耐心,面对魔女的蛊惑,莱特的理性终归占据上风,阻止了惨剧。如果再让他大放厥词,恐怕就难以收场了。
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,好在没有引起大的骚动。人们只是小声议论着,而台上的表演仍在进行。
大约有二十个好事的人围了过来。很快,一个高个的红发男子闻声而来,骂骂咧咧地推搡开围观的众人,来到倒地的兄弟身边。
“是你打的我表弟?”他说着,一脸轻蔑地看着莱特,拳头捏得作响。“怎么着,惹你了?”
莱特看了看围观群众,又审视一番眼前的男子,颇有些无奈。
如果是在偏僻无人的小巷,大不了用拳头解决问题。但现在初来乍到,总得想个更体面的法子。
“你兄弟说要带我去逛店,还要给我介绍个妹妹。”他故意模仿那人的语气,让周围人听的一清二楚,“他说,‘台上的只给看不给摸’。”
哄堂大笑。莱特心里清楚,围观的人中不乏好事之徒。人群炸开了锅:
“喂,你最多几秒啊,还带别人去?”
“喝点酒就耍开了?说梦话呢?”
“哎,我可都看到了啊,他两下就被揍趴下了,哼都不敢哼一声!”
“敢不敢给你兄弟报仇啊,傻大个!”
“打起来,打起来!”
人们肆意地煽风点火。莱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,等待着回应。
最坏的情况,也大不了再打一场。
那人的眼里似在冒火,攥紧了拳头,却什么也不说,只是站在那里发抖。
“过节呢,请你喝一杯吧。你兄弟请我去快活,我却揍了他,怪不好意思的。”莱特平淡地说道。其中的嘲讽意味,即使是小孩也能听出来——虽然莱特也可以算是小孩。
“不用了!走着瞧!呸!”那人恼羞成怒,却还是退却了。他一把拽起躺在地上的表弟,灰溜溜地逃走了。
围观人群颇感扫兴,叫骂、讥笑,很快便各自离去。
“小伙子年轻气盛啊,不过确实是好事。”
背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。
莱特回头看去,面前是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,穿着宽松的纯色布袍。他一头稀疏的黑发,发迹线堪忧。
“您是?”莱特疑惑道。
“啊,我是本地人,开酒馆的。”他说,接着就伸出手来。莱特愣了一下,和他握手。
“感谢你为她们说话。她们都是善良的巫女,为真理之神献上虔诚的舞蹈,不容这样的亵渎。”他说,“我请你去免费喝一杯吧?”
莱特看着他,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,心里却有点想法。他非常担心,对方在骗他进酒馆,然后诱导他花上一大笔钱。
“您也信奉真理天使吗?我们真是有缘人。”他岔开话题。一个刚知道真理天使叫什么名字的人,已经开始假装信徒了,真是有够好笑。他心想。
“啊不,这……看来您是希格塔斯人,我们对真理之神的认识可能……”他面露难色,似乎不太方便解释,“总之,请不要在意那些。我想请您喝一杯。”
“好吧。”见对方这样坚持,也不好继续拒绝。他接着问道,“请问该如何称呼?”
“加文·格兰特。叫我格兰特就好。”他笑着报上名字。
巧了。
莱特拿出牛皮纸,交到格兰特的手中。
“格兰特先生,看来我们是真的有缘。”莱特说。
……
两人离开广场,并排走在路上。沿途的月石灯洒下清冷的光,划出数道明暗交错的线条。
“莱特先生,原本我在考虑这样会不会让您不快,但看您不像戴亚克斯大人那么在意……”格兰特纠结着,仍然没有说出口。
“直说吧。您说过,这里是包容的城市。”莱特说道。
“其实,有关神子朴米尔,一直流传着另一种说法:她应该是一位女性,曾与真理之神的使者一同和魔物作战。而迎来和平之后,她作为始源巫女,创立了向神表示感谢和忠诚的舞蹈。”他犹豫着,终于一口气全说了出来。
莱特看着他,面露微笑。对初次见面的人说这些,看来嘴上把关不牢。
“是吗,这个故事也不错。”莱特说道。他确实更喜欢这个故事,虽然都是编造的。
“但是莱特先生,看在您是戴亚克斯的养子,我才会说这些,您就不要再和别人讲了。”他似乎还是放不下心,又压低了声音,“这个版本的故事是埃多利尔人说的,他们坚称自己是始源巫女朴米尔的后代。所以,不论把神叫做‘真理天使’还是‘真理之神’,这故事都是绝对的异端,千万不能乱说。”
这远比莱特想象的要严重。他叹了口气,恨不得把格兰特揍一顿。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漏嘴,麻烦就大了。
“格兰特先生,这故事您也别再乱传了。我信任戴亚克斯大人,咱们不能让他失望。”莱特严肃地说道。
格兰特见状,知趣地点了点头。
焰石油灯的红光晃着眼睛,照亮着店门前的街道。
一栋三层的小楼,灯下的石板上,直白地刻着“旅店”一词。门前的空地上,静立着一尊女性的石像——半跪在地上,双手握于胸前,闭眼祈祷。
他看向格兰特,那神情似乎有些闪躲,像是在惧怕自己问起什么。
还是不要问这是谁了,谁知道会出什么岔子。
“这是我妻子。这旅店,还有对面的酒馆,是我们一起经营的。她已经去世了很多年了。”格兰特先开口了。
他的语气很平静,看上去没有一丝波澜。只不过在说这些的时候,他一直注视着那石像,仍带着朴素的爱意。
莱特没有再说什么,他相信格兰特至少是个重情义的人。
“不说这些了,我来给你安排房间。”格兰特轻轻地推开门,一边嘱咐道,“上楼动作轻些,有客人已经睡下了。”
莱特默默点头,跟着格兰特走进旅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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